电磁系列

【48812】白钢醒悟而野：《在野之学》与我国社会科学的自我意识

时间: 2024-05-14 02:07:57 | 作者: 电磁系列

黑格尔曾以“密涅瓦的猫头鹰傍晚时才起飞”，比方理论关于实际时的滞后特征。我国曩昔几十年的跨越式开展与急剧改动，令反常丰厚杂乱的社会实际与企图对其进行解说的各种理论及其底子解说结构之间的不匹配显得很杰出。而我国的社会科学，与经济学相同，又是这种不匹配现象最会集发生的场域。正是在这种大布景下，贺雪峰的《在野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具有与众不同的重要含义：某一些程度上，它代表着我国社会科学之自我意识的醒悟。

《在野之学》是贺雪峰有关我国社会科学之全体定位与具体办法的一系列论文的汇编，分为“学术办法”、“学术态度”、“学生培育”三个版块，而对“阅历质感”和“饱满阅历法”（饱满阅历练习）的论说、分析，则是将此三者贯穿起来的中心。其间，“阅历质感”说，可说是全书的底子见地地点、境地地点，而“饱满阅历法”，则是完成“阅历质感”的“时间论”。

相关于社会科学着重客观、中性、可量化、可数理模型化的干流倾向，“阅历质感”说可谓悬殊时流，极富思维冲击力。“阅历质感”是一种研讨者关于阅历的直觉才能，它使得研讨者在研讨过程中能够天性地了解阅历与实践，然后得以扬弃理论与实际的隔阂状况，掌握杂乱现象的实质（页8-9，20-21）。“阅历质感”是一种逾越个人日子阅历之限制的生命阅历的深化与提高，因此难于量化且在实质上无法被量化，却又实际地化成生命，有着极为丰厚多彩生动鲜活的妙用。作为一种直觉才能，它无法经过程序化仿制作为一种固定的产品被承受，却能经过实践“饱满阅历法”而有用习得。《庄子·大宗师》云：“夫道，有情有性，无为无形，可传而不行受，可得而不行见”。“阅历质感”，可谓近于道也。

“阅历质感”可比作说话时的语感、骑自行车或游水时的平衡感、区别左右的方位感，归于典型的“日用而不知”。它近于生命所具有的天性，但又并非纯出于天然，而具有高度的理论思辨特征，是反思与生命彼此融入后构成的生命天性-直觉与思辨-自觉。这种天性与反思、直觉与自觉的结合，是为“醒悟”（页23）。醒悟之为醒悟，就在于它是由内涵的阅历、认知、觉受、体证构成的，因此不行能被化约为某些中性的准则。它能够与他者发生相契、一致、感通，但不行能为他者所替代。把“阅历质感”作为“醒悟”加以掌握，将之视作社会科学研讨的中心才能，突破了将韦伯含义上的价值中立作为社会科学研讨圭臬的理路，是《在野之学》最严峻最富原创力的理论奉献。

《周易·系辞》云：“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大众日用而不知，故正人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中庸》云：“正人之道费而隐。配偶之愚，能够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配偶之不肖，能够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六合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正人语大，全国莫能载焉；语小，全国莫能破焉”。以此参之，“阅历质感”作为日用而不知又能弥伦万物的“醒悟”才能，显而藏，费而隐，虽博学威望不能尽其意，真“正人之学”也。

要到达“阅历质感”这种“醒悟”的境地，则须凭借“饱满阅历法”，即不带预设地进入阅历，耐久、深化地滋润其间，不断寻觅阅历意外，不断丰厚与深化阅历认知，发现阅历的内涵结构，然后构成关于特定阅历范畴的全体性（“全息性”）掌握（页11）。在长时间的实践过程中，以贺雪峰为代表的“华中乡土派”总结出“饱满阅历法”的三条重要准则（页12-16）：1.不预设问题与方针；2. 大进大出，全体掌握；3.饱满的重复查询。第1点意味着各种调研是开放式的、半结构化的，特需留意阅历的意外与悖论；第2点意味着从细节进入但不拘泥于细节，重在构成关于杂乱现象的全体性掌握；第3点则特别杰出重复查询关于构成“阅历质感”的含义，调研者在重复查询中坚持精力状况高度会集（心的灵敏），捕抓住躲藏于许多重复性内容中的中心差异，是“阅历质感”得以养成的极重要环节。

以“阅历质感”为体为境地，以“饱满阅历法”为用为时间，是“华中乡土派”曩昔若干年继续进行的实践，也是《在野之学》所认同并等待的我国社会科学的开展路向。这与曩昔几十年中不断寻求同西方学术系统接轨的我国社会科学趋势可谓截然不同。全书第二编“学术态度”所辩者，从坚持我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延伸到对立国际学术等级系统、着重中文宣布的重要性，即在于此。

书中屡次说到进行社会科学研讨的两种进路（页35，67，84）：“理论-阅历-理论”的小循环，与“阅历-理论-阅历”的大循环。其间“阅历”，也可被表述为“实践”或“实际”。种种与西方学术系统的“接轨论”（它并不仅限于我国的社会科学范畴，而是遍在于经济学、管理学、法学、新闻学甚至文史哲为代表的人文学科），实质上都是“理论-阅历-理论”这种学界内部小循环的产品：它一方面使得学界的各种理论解说相关于我国如此生动鲜活丰厚杂乱的实际，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灰色”意味，更有许多的阅历因无法被安顿到既有的西方干流学术言语系统中而被直接无视；另一方面则进一步加重了各学科专业的无限细分倾向，从而构成研讨者沉溺于各种学科内部的细琐问题而无意也无力关于严峻问题进行考虑回应，甚至以为杂乱现象之全体与实质是没办法掌握的，学术只在于追查部分与细节。与之相反，“阅历-理论-阅历”的大循环形式，则要求脱节这种关于西方学术系统的依靠性，经过深化我国本身的阅历，从中成生相应的理论表达，以自己的言语解说自己的实际，辅导、服务、作用于自己的实践。

这两套循环形式，在解说现象时最底子的差异在于：按照小循环的逻辑，理论高于实际，当实际与理论不相符时，会以为“实际错了”，从而企图经过裁剪实际以匹配理论；而按照大循环的逻辑，实际比理论更为底子，当实际与理论不相符时，需查验理论的逻辑及其背面的一致、条件、预设，并按照实际对理论做调整甚至底子性重构。

“阅历质感”说关于“阅历-理论-阅历”大循环形式的中心含义，便在于：1.它是对阅历的直觉与“醒悟”，源于阅历又回归于阅历，它的反思-思辨是从实际中流出的，随实际的改动而自觉地调整，故而不黏着于特定的理论而迷信顺从，天然具有反教条的特征；2.它能从于许多细节中见其全体，在纷繁杂乱的现象中发现首要对立与对立的首要方面，故而能以化繁为简、直面原本的“易简时间”战胜因专业细分、拘泥细节而导致的“支离工作”；3.作为一种“醒悟”，它不自限于“朴实理性”，也不以批判为旨归（好像许多文科知识分子所常自诩的），而长于统筹杂乱现象之事、理、情而处理问题，是实践理性与审美的一致。

因为“阅历质感”关于构建我国社会科学主体性的极度重要性，而培育“阅历质感”有阅览史料（文献）与进入郊野（实际）两条途径，二者均需经过饱满阅历练习又可互通互补，而“进入郊野”又特别的重要（页43-45），所以构成了“华中乡土派”经典阅览与阅历查询相结合的“两经”战略。这构成了本书第三编“学生培育”的首要内容，有关建立学生在大学的主体性（页161-162）、系统化的经典阅览（页175-177）、一天阅览经典著作所得大于一周上课所得、一天实地调研所得大于十天阅览二手文献所得的“两个不等式”（页182-191）、研讨生团体读书与团体调研（页198-207）、饱满阅览与正向学习法（页208-217）等内容皆富于洞见而易于操作。

书中介绍经典阅览时，以社会学为例，包含三部分内容：古典四我们（涂尔干、韦伯、马克思、齐美尔）、过渡时期经典作家（曼海姆、帕森斯、默顿等）、新四我们（福柯、布尔迪厄、吉登斯、哈贝马斯）。这固然有适当的合理性，但存在着厚今薄古的问题，对应于西方学术系统的概念东西、逻辑系统、办法论、条件预设四部分，重于前三者，但触及条件预设部分的内容则较为单薄。事实上，全部近代以来西方学术，就其思维底子而论，不出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二宗：“科学”总算柏拉图宗之一曲，“哲学”总算亚里士多德宗之诸支；“科学”以柏拉图之宗为正，亚里士多德之宗为奇；“哲学”以亚里士多德之宗为主，柏拉图之宗为奇（参看丁耘《道体学引论》，页362-392，特别是页362，389，391）。欲明全部西方学术之条件预设，必返于此二氏之作。即以社会学为例，相关于吉登斯、哈贝马斯的著作，柏拉图的《理想国》、《法篇》、《蒂迈欧篇》，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政治学》、《尼可马各伦理学》，不光思维史上的价值无疑更为巨大，也更有助于了解今世西方社会学理论所隐含的种种条件预设。

全书以《在野之学》为题，以“野”加于“学”之前，透出了源于我国大地郊野所构成的生气勃勃的“阅历质感”关于越来越挨近西方、越来越细化精美也渐渐变得不接地气的“学术标准”的自傲。就我国传统而论，这种关于“野”的着重，意味着文质联系之“损文益质”。《白虎通·三教篇》关于文质损益大致演述为：夏道尚忠，其失野，救野莫如敬；殷道尚敬，其失鬼，救鬼莫如文；周道尚文，其失薄，救薄莫如忠。包含着醒悟（“阅历质感”）的“野”，不是鲁莽灭裂的野蛮，而代表着交融忠、敬、文三统、逾越旧的文野区隔与限制、从全部他者或本身所施设的思维枷锁中解放出来的巨大活力。它的呈现并非是偶尔或孤立的，而是与进入新时代的我国及国际在精力深处一致的产品。在“入关学”的鼓起盛行中，在关于我国充满信心、以为祖国“生而巨大”的后浪身上，在乌合麒麟式的不装腔作势、富于穿透力的著作中，都不难发现这种一致。

本文宣布于《三联日子周刊》2020年第51期，宣布时标题改为：“阅历质感”的“时间论”。作者白钢，复旦大学思维史研讨中心教授。